后山秘境，数百年前自然诞生的奇观异象。
它仅仅占了不到半座山头的面积，可据说进去之后，里面的宏观世界可以大到装下一整个人间。
它是扭曲的、畸形的空间，以往有弟子误入，基本就可以断定为死亡了。由于没有人能活着从里面出来，因此它也被列入濯清山禁地之首。
“心澄明净之人，断然不会被什么幻境所影响。云师弟他若想自证清白，便只能劳烦他往里走上这么一遭。”
风剑那阴阳怪气的话音尚还历历在耳，白青子指节握得死紧，顾不得迎面而来的疾快风雪，擦了一把脸上的雪粒便匆匆往后山的方向赶。
那些看守禁地的弟子还没看清她的影子，白青子便已经消失在入口的烟云之中。
朦胧，模糊。
就像是整个人被包裹在柔软紧贴的泡沫之中，失重感、沉溺感，脚下踩不到任何可以踏足的实体，只能任由自己在烟雾中腾空。
等她意识再清醒时，映入眼帘的，是一座被血洗后横尸遍地的荒芜村庄。
这里是……？
『仙师，我想为大家报仇！』
耳畔，传来小女孩清稚却坚毅的声。
白青子望去，七年前曾经发生过的场景如同被复制一般，再次宛若锁在轴筒里的画卷，于岁月斑驳中徐徐铺开在她眼前。
白衣仙人垂眸，视线先是落在她扯着自己的那抹衣角，随后望向她眼底。
『那便，报仇吧。』
报仇对他而言，已经是无法奢望的执念，他能从这孩子身上看见自己昔日的影子。
眼前画面一转，又变成了她初入濯清山时，亦步亦趋跟在云疏凛身后的场景。彼时山间大雪，枝头缀满了梅花，又簌簌被风吹落在她掌心。
她神情懵懂，怯怯的声。
『师尊，我想永远都跟着你。』
前面的白衣仙人并未回头，声音淡淡。
『没有谁会永远跟谁在一起。莫要思虑太多。』
他永远是这副不沾俗世的冷隽神情，无悲无喜，宠辱不惊，就好似已经被磨去了锋芒的锐利，宛若经书诵本里所描述的大道无情的圣人。
可这样冷冰冰的师尊，依旧会带她元月十五偷偷溜下山，借着替丹朱师叔采购为由陪她看盛夜的万家灯火。
春如昼，灯花阑珊，月上柳梢头。
桥上挂着彩绸，桥下游人如织，烟花璀璨。她站在桂树下掌心托着一盏白兔儿灯，笑得盈盈，弯弯亮亮的眼睛望向桥头臂挽拂尘的青年。
『师尊！你看。』
『好。』
他温声应答，眼底映着她。
当所有幻境一一消散，拨开云雾，站在她眼前的恍然便是那背脊挺直身形清瘦的师尊。
白衣如初，眉眼如故。
“师尊…？”
白青子有些迟疑，不敢上前。
云疏凛朝她伸手，面上挂着令她陌生的皮笑肉不笑的僵硬微笑，哪怕仍是那张熟悉的脸，给人的气息却十分不，透着毛骨悚然的诡异感。
“青子，过来。你不是想同为师永远在一起吗？那我们就永远待在这里吧。”
“你是谁？”
“怎么了青子，连为师都不认识了吗？这里很冷，你应该冻坏了吧，快过来。”
青年催促着，语气有些焦急。
白青子警觉的往后倒退几步，指节按上了腰间的剑鞘：“你到底是什么？”
“好孩子，莫要开玩笑了。除了你师尊，我还能是谁呢？不要再胡闹了，只要你过来便能永远跟为师在一起，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吗？”
“不…你不是师尊。”
“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。他永远也不会跟你在一起，永远也不可能得知你的感情。但是我！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，谁也无法将我们分开！！”
青年语气愈发激动，已经隐隐绷不住表情控制，焦急的往前踏了半步朝着白青子的方向死命伸出手，笑容诡异得近乎扭曲。
心知这是幻觉，白青子一刻也不敢停留，转身就跑。后面那东西似乎被什么东西禁锢着，并不能追出来。
看来，“它”只能通过制造幻境勾引人心甘情愿的过去。
天空是阴霾的灰色，压抑而低垂，不知何时又落满了空山碎雪。
一开始积雪深度只到鞋面，再后来是脚踝，最后随着时间的流逝几乎淹没小腿覆盖到膝盖。白青子艰难的前进着，意识已经有些模糊。
再这样下去，就算不被幻境里怪物追上，也会被冻死。
师尊，师尊到底在哪？
一路上，她又遇见了好几道长着云疏凛模样的幻影，对方的目的无一不是把她落在这里。
白青子挣扎着，迟疑着，仔细辨认着那些陌生的怪物。到最后，双膝发软踉跄着跪倒在雪地里，身体已经失温得厉害，冷得她牙齿打颤。
扑在积雪深处，她眼睫颤颤巍巍，挂满了霜枝。就连睁开眼也变成了一件过于困难的事。
极力想搀扶着剑站起身，但无论如何也使不上半分力气，只能一而再的倒下，直到无力挣扎。
晦暗的夜雪中，忽而出现一道寒润的光亮。
她迷迷糊糊勉强睁开眼，那道熟悉的白衣正站在她不远处，已她无法解读的复杂目光垂眸望着她。
是……幻觉吗？
已经不重要了。
虽然死在这里也未免太丢人，太不甘心了。可是没办法，她本来就不是那种很厉害又很强大的存在呀。
身为残次品，廉价的劣质品，能走到这里或许对她而言已经是一种奇迹了。
她无奈的舒展眉眼，视线朦胧，朝着面前之人虚弱的轻笑。那些从来不敢宣之于口的秘密，在面对着幻觉时反而能鼓起勇气一一倾诉。
“师尊…喜欢。”
“……”
“呜呜呜，可不可以多跟我说说话呢？无论说什么都可以。师尊…你看看我呀，我很乖，会一直都听你的话，不要讨厌我好吗……”
唇畔的热雾弥散成白烟，随风飘远。
她呜咽着，大颗的眼泪落进雪中，将积雪烫得融化出点点小坑。
“师尊，我真的好喜欢你呀。”
眼泪，就好似坠入寒潭的碎冰在他向来波澜不惊的心间漾起涟漪，一圈一圈。
当云疏凛回过神来时，内心已经充斥着无法消化的震撼与难以言喻的苦涩，心脏处充盈着的，是带着余温的暖意以及心底石头悄然落下的欣喜。
她喜欢之人…不是十七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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